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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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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6 章

天陰沈得更厲害了, 祁國公府書房裏一片安靜。

祁青斌、祁青宴老實坐著,連同幕僚一起,等祁國公發話。祁國公背著手,看著窗外, 對面廊下小廝正挑著點燃的燈籠重新掛上去。

一屋子人都看向祁國公, 誰也不明白這個敏感的時候宋晉怎麽敢來祁國公府的!他不會以為, 他能像說動慶王府那樣撬動祁國公府吧:這可有些天真得不像趙首輔青眼的學生了。

祁國公垂著眼皮, 半晌,道:“請。”

“請哪兒去?”下人還沒問,祁青斌先問了。

“那我們?”祁青宴問。

祁國公看了長孫一眼:“你要是想, 就在這兒坐著, 也不是不行。”

那就是不行.....

祁青宴終於明白了,趕緊起身帶著祁青斌出去。

只有祁國公最信任的幕僚留在書房裏,這時候道:“老爺,宋晉此來?”

“自然是為了東南土地清丈。”

“他能有什麽東西拿出來跟咱們談?”

幕僚覺得這事兒根本沒有談的餘地。一邊堅持要改,一邊堅決不能改。

祁國公耷拉著眼皮:“一會兒不就知道了。”

夜幕降臨, 整個祁國公府裏明燭高照, 富貴輝煌。

書房的門已經閉了很久,外頭的小廝捶了捶腰, 看了一眼宋大人那個沈默的親隨,繼續垂首等著。

終於, 門吱一聲開了,小廝立即打起燈籠,候在一邊等著送客。

就見那位青衣俊朗的大人含笑出來,沖他們家老大人行禮。

小廝不敢多看, 打著燈籠引著來人往外頭去了。

書房的門又閉上了。書房裏,祁國公好一會兒都沒說話。突然, 他蒼硬的聲音發出了一聲笑,滋味覆雜。

“趙閣老到底眼毒,找到這麽一個人唱這臺大戲,老朽還就只能看著他在東南唱下去。”

一旁的幕僚也暗暗咬牙,他是沒想到宋子禮並沒有擺籌碼談判,而是直接往國公爺心口的瘡上敲。

他就提到了一個佐藤十三郎。

殺害他們世子爺主謀的佐藤十三郎。就這一點,國公爺就不能坐視東南真的亂了。

國公爺這一輩子最得意的就是九爺。九爺之才是有目共睹的,不到四十歲做到兩江總督兼巡鹽禦史,幾年時間就讓祁國公府的勢力徹底滲透兩江,把兩江官場上下關系打理得鐵桶一樣。

偏偏死在倭寇手裏!祁國公一黨痛失一個傑出的接班人,祁國公喪子並痛失膀臂。他們本來高歌猛進的局面一下子被迫停了下來,如此才給了趙黨可乘之機。

國公爺怎能不惱怒,不恨!

本來這抗倭不抗倭的,都是可以用來跟趙黨談判的籌碼。世子爺這一死,兩黨倒是在抗倭上達成了共識.....

誰能想到宋晉還能在這件事上打牌!

對於趙黨,是一定要抗倭的。

對於祁國公,殺子之仇必須得報。

宋晉就對如何報這個仇提出了讓他們國公爺心動的想法,更是直接指出一個不好,罪魁禍首佐藤十三郎可就帶著殺了大周封疆大吏的榮譽回去了,這個可能只是可能發生,都讓他們國公爺無法忍受。

燭光下幕僚看向沈默的祁國公:宋晉這每一句話說的,不是敲在國公爺的痛處,就是落在國公爺的癢處!高,真是高啊。

幕僚一時間思緒萬千,不由道:“要是九爺還在就好了。”如今的大少爺不是不好,只是相比九爺——,他就——,不能比!

至於跟宋晉,更不能比了。

東南土地清丈,至此已成定局。

“這接下來,不知他們打算丈哪裏?”

祁國公淡淡哼了一聲,“看這個樣子,他們是打算從四周往中央推。”

幕僚皺著眉頭,“東邊,再往南?肯定不會是西南。”

西南蜀地,是祁國公家族盤踞的地方。蜀地三大家族,宋許祁,哪個都不是好惹的。尤其是其中為首的宋家,在南邊世代盤踞。這些年祁國公府如日中天,蜀地大族排名也不過變成宋祁許。可見盤踞西南的宋家,是怎樣的龐然大物。尤其是宋家如今的家主,宋簡——

只是想到這個人,幕僚就不由打了個冷戰。

蜀地遠離中原,其中世家又與南方煙瘴蠻地有千絲萬縷的關系。蜀地自身,關系覆雜,三家同氣連枝,緊緊抱團。外地官員來了,不跟三大家打好關系官都坐不住,更不要說推行損害三大族利益的清丈了。

所以,絕不會是西南。

*

宋晉走出祁國公府,天已徹底黑了。

上了馬車,宋晉靠著車背閉上了眼。面上是再無遮掩的疲憊之色,可事情還沒有完。車子駛向了慕尚書府。

步入尚書府,別說同祁國公府比,就是同外頭街市比,都一下子寥落下來。重重院落,但多數地方都是灰暗的。幾處亮燈的地方,燈光也是灰暗寥落的,靜悄悄聽不到一點動靜。

如果說祁國公府富貴堂皇恍若天宮,外頭街市就是人間熱鬧,尚書府是什麽呢?很難想象,這是這樣愛熱鬧的郡主成長的地方。

一盞燈籠穿過重重灰暗和靜寂,宋晉來到了書房。

慕元直穿的依然是洗得發白的素白色棉布袍,一支竹簪束發。書房裏只一盞燈,把他的影子投在一側素白墻壁上。

見到宋晉進來,他放下了筆,聽宋晉把當前情形都說了。慕元直常年微蹙的眉頭松了松,雖沒有露出笑容,但已算表現出高興。

“明日我會去見趙老大人。”說到這裏他看著宋晉,“東南能如此順利,實出乎意料,你當居首功。”

宋晉迎向慕元直視線,認真回道:“能如此順利,多是因郡主從中斡旋。”

書房裏一時間很安靜,連投在墻壁上的影子都是靜止的。

慕元直再開口,道:“接下來你以為該動何地?”

宋晉再擡頭的時候,慕元直已經轉了身體,拿起燈燭,對著墻壁上掛出的輿圖細細看。其上兩湖地區以及東南都已被圈出,慕元直沒有回頭,對著輿圖道:“從周邊開始逐漸向中央進行的思路很好,接下來.....”

燭光照著輿圖上大周一十三行省。

宋晉上前,並攏的食指和中指落在輿圖上一處,“臣以為,這裏。”

墻上的影子輕輕一晃。

慕元直轉向宋晉,“你是說,西南——”

“蜀地。”

*

宋晉回到郡主府的時候,已經不早了。

時安跟著近乎疾走。

風呼呼地吹著,吹得兩旁陰影處的樹葉子颯颯地響。時安臉上一涼,擡手摸了摸,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又一點雨星子落下。

兩人已經進了東邊郡主所在的院子。時安還沒說話,就覺身邊公子步子慢了下來,兩人已到了廊下,隔著半個院子,就是郡主所在的房間。

經歷了祁國公府的如履薄冰,還有尚書府說不出的壓抑緊繃,回到了郡主府,時安才始終繃著的肩膀才在這一刻徹底放松下來。

黑夜中,那片房間一團溫暖的亮光。有丫頭出來,靜悄悄地,附耳在門邊另一個丫頭耳邊說了些什麽,兩人悄悄捂嘴偷笑。

時安跟著宋晉站在遠處廊下安靜看著,他不知自家公子在想什麽,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跟著靜了下來。

蒙蒙雨絲線一樣飄散下來,被風吹入廊下,撲到人臉上,涼絲絲的。

“大人,我去取一把傘t來。”時安輕聲道。

“不必。”

宋晉話音才落,人已經出了廊下,穿過半個院子朝光亮處過去了。

房門處的瓔珞見到突然出現的宋晉一訝,宋晉擡手往下壓了壓,示意她不要驚擾房中人。他的目光落在珠簾後榻上,上擺了一張小小榻案,月下趴在小案上睡著了。

隔著晶瑩的珠簾,能夠看到她的臉頰壓在橫放的手臂上,一旁還壓著一冊打開的書。

一件秋香色軟羅袍,落在她單薄的肩頭。

瓔珞小聲道:“郡主非要等大人回來.....”

等就等吧,郡主還要看書等。郡主要不看書,這時候該還是活蹦亂跳的,這一看書.....就瞌睡了嘛。

明明平日瓔珞覺得宋大人最是溫和,可此時,面對這樣的宋大人,瓔珞卻覺得充滿壓迫感,讓她多一個字都不敢說。

房外雨突然大了一些。

榻案上的月下驚醒擡頭,一眼就看到了珍珠簾外一人,長身玉立。

她楞楞看著。

月下眨了眨眼,這才看清是宋晉。

燭火下,緋袍玉帶,烏紗帽微微遮住了他額頭的一部分,露出的部分與黑色烏紗形成鮮明對比。

劍眉入鬢,鳳眼生威。

瓔珞和翠玨已經卷起了珠簾。

“宋大人.....”

聲音猶帶著夢一樣,說不出的嬌糯乖巧。

月下睡眼朦朧,喃喃輕喚,秋香色軟羅衫從她肩頭滑落。

一旁瓔珞聽到,忍不住悄悄擡頭看了宋晉方向一眼。

宋晉的烏紗和鬢發上還沾著雨星,在燈光下泛著光,連同他面容上都帶著水汽。

隨著月下醒來,一旁瓔珞就覺自己緊繃的身體一松,她發現明明宋大人面上並沒有明顯變化,可剛才的那種壓迫感卻好似瞬間無了。同方才一樣的官服烏紗,瓔珞卻覺得眼前這位宋大人正是平日的宋大人,溫潤如玉,讓人如沐春風。

宋晉已微微垂目,溫和道:“臣怕郡主久等,故先來道歸,擾了郡主了。”說著宋晉微微一禮,就要離開去沐浴更衣。

翠玨已經把茶遞過去,月下喝了,眼中朦朧睡意一清,人也回了神。她當即喊住宋晉,“大人先別走!”

說著人已下榻,來到了外間。

月下仰起臉,看向宋晉。

柔軟白皙的臉上還有一個壓出的微微紅印,睡過的皮膚光澤玉潤,吹彈可破。

一雙星眸蘊著光亮,眸中映出了人影。

宋晉微微後撤,輕聲道:“臣身上尚帶水汽。”

月下卻不管這些,只是興沖沖望著宋晉,“大人,你還沒說呢!我。”

蔥尖兒一樣的食指指著自己,月下興奮道:“我做的好不好?”

宋晉移開的目光重又輕輕落在了月下臉上,道:“好極。”

月下臉上漾出紅暈,現出了幾分羞澀,“大人真的覺得我幫到了大人嗎?”

宋晉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臉上,點頭嗯了一聲:“臣不敢想,如無郡主,局勢該怎樣艱難。”

月下頓時喜笑顏開,神清氣爽。她等了一日,就為了此刻!

滿足了!

外頭雨聲嘩嘩,月下只覺得再滿足也沒有了。

等到宋晉沐浴換了衣裳再來的時候,外間圓桌上已經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。濃郁香氣,一聞就知是熬了許久的雞湯煮的面,青綠色蔥花點綴其上,被熱湯激出了清香之氣,一旁臥著一個圓潤的荷包蛋。

“大人快來呀!時安說你根本沒用過晚飯!”

月下嬌軟的聲音帶上了一點不滿,猶如外面落在梧桐葉上的雨。

宋晉撩袍坐下,烏木筷子挑起熱騰騰的面條。一直到面條入了肚腹,他才覺得確實餓了許久了。

一個靜靜吃面。

一個就在旁托腮看著。

氤氳熱氣中,男子眉目如畫。月下心中暗道,怎麽有人連吃碗面都這樣好看!

半晌,宋晉放下筷子,擡眸看向對面人:“郡主,看什麽?”

月下覺得宋大人的唇,可真紅啊!但不知為何,明明什麽都敢說的人卻不敢說出這句實話,她訥訥道:“我就是覺得大人辛苦。”

好在,這也是實話。

後頭翠玨已帶人重新鋪設了臥榻,外頭雨下得更大了,天也顯得愈發黑了。

天已二更,已是晚了。

即使晚歸的人,這時候也當歇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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